入夜之前,貂坞已获知东北三坞皆被焚了大船,传出的消息说大火在河里烧了一整天,河面都被煮沸了起来。
江湖传言固然多有夸大,但一两天内还不至虚传太多,至少祝高阳、裴液二人肯定是真的,焚饵烧船也肯定是真的。
和前几坞的猝不及防不同,貂坞麾下是有些人心惶惶,祝高阳这个名字自不必说,而传说中那个裴液乃是在圣人之前把剑搁上四皇子脖子的狠人,这种事情做谈资时大家是津津乐道,但要朝自己头上来时就难免令人咽一咽口水了。
祝高阳性格大家都熟悉,“裴液”却还叫人惴惴不安。
不过其实也有另一番消息在流传,说昨夜在涝水雁坞船上,蜃城的六位青风使尽皆现身了,众目睽睽之下,其中两人被裴液和祝高阳分别割喉断首,头颅至今还悬挂在雁坞的桅杆上。
这消息大家不大敢在明地里求证,但也十有八九是真的了,因为蜃城前所未有的青风令已经向八方传下,要求一切见此二人踪迹者回报坞主,相近大坞共同伏杀阻拦,颇有八水共围此二人之势。
大家都知道祝高阳是什么人,也知道裴液一定同样不简单,但县官不如现管,蜃城的命令,几十年来敢违抗者都已化为尘埃了。
这消息传的颇广,第一次连下属帮众都如此清晰地感知到蜃城的存在,所以大家都想这祝裴二人大概是要销声匿迹了,一日连焚三坞已经够震动八水,既然已惊动了蜃城风使,没有道理不暂做躲藏。
但貂坞帮众们发现自己想错了。
在天将明亮的时候,乘着第一缕晨光和微风,两道苍鹭一样的身影从水面上纵掠而来,他们真如影子一样,水雾几乎不见扰动,速度偏偏绝快,第一个发现之人惊叫还没从喉咙里截断,其中一人已纵上桅杆。
“洞庭祝高阳,拜会貂坞的好汉们。”男子形姿落拓挺拔,手里拎着那柄东海“甲”字之剑,他立在最高处垂眸下看,似乎毫不在意这里藏着什么埋伏。
“赵坞主,连并其他想要拔剑之人,照例出来打一场吧。”男子慵声道,“你们好向蜃城交差,祝某也方便行事。”
言罢潇洒地转了转手中之剑。
貂坞寂静,过了很久都没有人搭话。
桅尖的祝高阳也就只洒然随意地立着,三息、五息、十息……全场陷入一种诡异的寂静中。
“……”
“……”
裴液俏立在桅尖,绷着脸,感觉拂面的风有些孤独。
他没有背下一句台词。
这三句话,几个范儿,他在易容完毕的岸边演练了二十多个来回,直到自信自己就是龙君洞庭剑脉第一,随时能把颜非卿杨真冰之流的晚辈剑者一提溜拎在手里。
却怎么也没想到这貂坞坞主敢无视自己。
龙君洞庭的脸面何在啊?
他动了动身子,开始自我发挥:“你们……坞主没在吗?”
还是无人言语。
好在下面的裴液讲话了,仰头抱拳道:“祝哥啊,俺看不用跟他们废这鸟话了,一把火全烧了干净!”
裴液震惊地低头瞪他。
但下一刻一切都有所解释了。
正如祝高阳——真的那个——神机妙算,这一行一定会遭遇四位风使。
只是他们既没有拦在他们前来的路上,也没有选择他们焚去大船之后。
一截犀利的、锋冷的剑光从尚带灰蒙的天色中刺出,一瞬间好像一切声音消去了,它直逼裴液的咽喉。
谒阙!谒阙!
这不是真正的“蜃刺”,但是类似的技巧,裴液被那双沉黄的瞳子盯住,整具身体几乎僵成了一块冰。
但没有关系,他早已开放鹑首,手也已在剑边,这时候他只需要做一个最简单的动作——握住剑柄。